不少美國戰略專家學者評論，川普重返白宮後，從多邊協定退群，裁撤了國際開發署（USAID），國務院大幅減少工作人員和專案，限制性的簽證和不友善的移民政策，使美國變得不易接近、不具吸引力，與美國盟友的強制性和交易性往來損害了他國對美國的信任。這些舉措意味著，川普正從「軟實力」競爭撤退，讓中國「填補了真空」，因此，美中軟實力博弈呈現此消彼長的態勢。

然而，喬治亞州立大學戰略傳播學教授蕾普尼科娃（Maria Repnikova）在11月20日《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網站上，發表的《新的軟實力失衡—中國對美國撤退的謹慎回應》（The New Soft-Power Imbalance-China's Cautious Response to America's Retreat）文章提出不同的見解。

蕾普尼科娃指出，已故政治學家奈伊（Joseph Nye）生前曾警告中國「隨時準備填補川普造成的權力真空」；美國外交關係委員會學者黃彥忠認為，川普政府的舉措「助長了中國的魅力攻勢」，她則在2022年發表於《外交事務》的文章就指出，美中軟實力競爭並非零和博弈。兩國在構建軟實力方面採取截然不同的戰略：中國傾向於通過務實利益來拉攏其他國家；而美國則將理想和價值觀置於其對外拓展的核心。接收國尤其是全球南方國家，往往同時接受中美提供的軟實力，而非被迫選擇其中之一。

中國外交強調務實策略

過去三年，尤其是川普重返白宮後，隨著美國的退縮，中國的相對地位有所提升，中國在世界眼中成為一個更易於接近、更可靠的合作夥伴，但這並未使中國成為全球軟實力的領導者。北京在外交上強調務實策略，它對低收入國家的國際援助不增反減，也鮮有跡象表明它會取代美國國家開發署。中國也沒有像美國那樣，致力於向世界其他國家推廣其治理模式。北京總體上比以往更受好評，但不同地區存在顯著的差異。中國或許會因為美國軟實力的退縮而地位有所提升，但這並不足以保證其在未來幾年內會擁有更大的全球影響力。

中國對軟實力的解讀不同於奈伊教授。奈伊強調文化、價值觀和外交政策，是國家在不訴諸脅迫的情況下，影響他國的關鍵要素。但中國認為，其經濟發展模式、科技創新及對發展中國家的物質援助，才是軟實力的載體。中國始終強調追求互利共贏的經濟目標，並認為人權的概念根植於經濟權利和物質福祉，而非個人和政治自由。外交的本質在於向其他國家提供切實可行的方案，無論是貿易協定、基礎設施專案，還是吸引成千上萬的官員、政策制定者、記者和學生赴華交流的培訓和教育專案。

隨著川普政府二度上台，發展中國家除了中國提供的援助外幾乎別無選擇。川普政府削減對國際開發署的撥款及隨後加以裁撤，使得中國對發展中國家的雙邊發展援助承諾成為全球規模最大的。美國的高額關稅政策，使中國在經濟上比美國更具開放性，中國目前允許70 多個國家的公民免簽入境30天，這也與美國日益收緊入境政策形成鮮明對比。

然而，儘管川普的政策為中國提供了機會，但中國似乎並未加大發展援助力度。北京近期承諾向發展中國家提供的貸款援助規模小於以往，而且目前幾乎沒有跡象顯示此趨勢會改變。中國對加勒比海國家、上海合作組織（下稱上合組織）成員國的援助規模有所縮減。北京試圖調整其「一帶一路」倡議，將重點放在「小而美」的專案上。這很可能是為了應對中國國內的經濟壓力，以及許多「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債務不斷攀升。中國向發展中國家放貸也越來越謹慎。

中國致力於推進多極化

美國試著減少在海外推廣其民主價值觀和人權，不再將自身定位為一個充滿抱負的民主國家。理論上，中國可以用自身的意識形態議程來填補這一空白，但北京沒有這樣做。與美國相比，中國運用軟實力的方式，通常較少側重於推廣政治理想和價值觀。這或許是有意為之，因為這賦予中國靈活性，並可避免將自身塑造成和美國一樣咄咄逼人的全球強權印象。

北京當前宣傳的一個主要主題是將中國與西方區分開來。今年7月，中國駐俄羅斯大使張漢暉在俄羅斯媒體上發表評論，批評美國背離戰後全球秩序，並以此為參照將中國描述為一個能信守承諾的國家。9月在天津舉行的上合組織峰會上，習近平呼籲建立一個更加公平的世界秩序，並啟動《全球治理倡議》，以表明其致力於推進多極化進程的決心。

在與非洲領導人和政策制定者的討論中，中國學者和外交官傾向於將不干涉、溫和的中國與具干預性和衝動性的美國進行對比。中國的現代化路徑被描述為包容各國的差異，而非強加一套西方規則，從而拉近一些國家與中國的距離。由中國主導的上合組織已將其議程從邊境安全擴展到全球外交，並從2001年的6個國家，發展到如今擁有10個正式成員國、14個對話夥伴和2個觀察員，還有更多國家正等待加入。然而 ，中國的資訊傳遞僅限於要求在國際機構和治理機制中擁有更多發言權，而並未提出或宣導一種替代性的世界秩序。

美國近期的動盪也為中國提供了機會，使它能夠向易於接受的國際社會推廣其治理模式。然而，這種模式的具體構成尚不完全清晰。中國的學者和官員並沒有試圖將中國的政治制度宣傳成一種截然不同的全新模式，只是借鑒並顛覆西方的一些概念。中國被呈現為更高效、更能適應民眾的回饋的另一種民主模式。

此外，培訓課程的中國負責人也很少提供如何效仿中國的路線圖，即使是在諸如扶貧這樣被廣泛認為卓有成效的領域。北京將自己作為值得借鑒的榜樣，但不會將其作為其他國家效仿的模式。

中國軟實力正在提升中

近幾個月來，諸如拉布布玩偶、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以及幾款熱門電子遊戲等中國流行文化的產品日益普及，還有DeepSeek在內的中國科技，都催生了諸如「中國如何變得酷炫」之類的話題。這種文化影響力，可以轉化為對中國價值觀和治理原則的更大認同。

資料顯示，自川普重返白宮以來，中國的支持率有所提升。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7月對24個國家進行的一項調查發現，美、中受歡迎的差距正在縮小。自2004年春季以來，美國的正面形象大幅下降，而中國則略有提升，在最近一項針對5個主要拉美國家的調查中，所有受訪國家都顯示，更多人願意選擇中國而非美國作為經濟夥伴。但中國在亞太地區和歐洲的聲譽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雷普尼科娃教授認為，中國依然像川普第二任期之前那樣，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可靠且易於接觸的發展夥伴，對在海外投入更多資源方面也一直保持謹慎。中國的意識形態資訊仍然主要是基於對西方的不滿，而非提出令人信服的替代性國際願景，或提供具體可複製的政策經驗。許多外國人尤其是西方民眾對中國保持警惕，特別是在全球領導地位方面。

雷普尼科娃教授指出，北京的保守作法或許是出於戰略考量，而非軟弱或忽視實力的表現。中國避免過度承諾，也避免讓國內政治和全球願景面臨更嚴格的審視，同時仍享受著美國撤退帶來的被動收益。北京更感興趣的是為其獨特的道路正名，而不是說服其他國家效仿它。

儘管中國對目前的國際體系有所批評，但並不主張推倒重來或另起爐灶，而是希望逐步調整，使發展中國家在國際事務上有更公平的話語權。對於國際秩序的改良，中國有明確的方向，更有耐心和準備。隨著「東升西降」的大勢不可逆轉，隨著中國擴大改革開放，中國必然可以打破美西方媒體的抹黑和妖魔化所造成的負面影響，更進一步提升中國的軟實力。

前北約官員謝伊（Jamie Shea）稱川普的種種倒行逆施舉措為美國的「軟實力自殺」，中國在軟實力方面逐步與美國並駕齊驅，從長期來看甚至可能超越。讓我們期待這一天早日到來！

（作者係旅美政治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