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讓世界不再需要美國│邱泰達

川普讓世界不再需要美國│邱泰達

當歷史回望21世紀初葉的世界秩序變遷,美國將不可避免地被置於舞台正中央,作為一個主動瓦解自身霸權結構的主體。川普政府自2017年上台以來,其「美國優先」外交政策撕裂的,不只是跨大西洋聯盟與全球自由貿易體系,而是更深層地摧毀了美國作為全球秩序穩定器的信任資本。

在這場看似孤立主義的退卻行動中,中國大陸悄然收穫了一場地緣政治的結構性勝利—它不需與美國正面對撞,便迎來了國際體系的裂縫。多極化的世界格局,不再由新興大國發起,而是由霸權國家的自我解構所促成。

川普拒絕有代價的領導權

在傳統國際關係理論中,赫然屹立的「霸權穩定論」(Hegemonic Stability Theory)指出,國際秩序的穩定仰賴一個具備意志與能力的霸權國,主導全球規則的制定與執行。從1945年起,美國主導建立布雷頓森林體系、創設聯合國、世界銀行與國際貨幣基金(IMF)開始,美國深諳此理論邏輯,藉由資源投射與制度安排重構戰後世界。在這樣的秩序下,即便如中國這樣的後進國家,仍能在世界貿易組織(WTO)等體系中逐步壯大。然而,這套系統的代價是高昂的。作為「秩序提供者」,美國必須長期承擔全球軍事駐防、經濟援助與安全保證的成本,並接受來自盟國,甚至對手的制度性搭便車行為。

川普之所以成為秩序的顛覆者,不在於他是否比過往更具攻擊性,而在於他公開拒絕這種「有代價的領導權」。他質疑北約、日本、韓國的安全依賴,退出巴黎協定、聯合國的人權理事會、跨太平洋夥伴協定(TPP),甚至對WTO動手動腳,都是美國不願再為全球提供無償公共財的反射性反應。若用國際政治理論來解釋,這並非簡單的孤立主義復辟,而是霸權衰退的典型症候—霸權國開始感覺其投入與回報不成比例,從而選擇削減國際承擔。

美戰略撤退為中創造機會

這樣的「戰略撤退」為中國大陸創造了前所未有的戰略縫隙。按哈佛教授艾利森(Graham Allison)所言,中美關係或正處於「修昔底德陷阱」中,即既有霸權與崛起大國之間不可避免的衝突。然而,若以川普的秩序破壞為視角來看,這一陷阱正被意外地「繞開」:中國無需像20世紀的德國、日本那樣,與美國正面對抗,它只要穩步擴張其影響力,便可在美國自退後填補權力真空。無論是推動「一帶一路」、主導亞投行、強化金磚機制,抑或在全球南方倡議制度性替代品,中國都展現出「秩序塑造者」的潛力。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國際體系的轉型過程中,誰來承擔秩序更替的成本,是一個長期困擾新興大國的核心問題。過去蘇聯挑戰美國失敗的一大原因,便是它無法提供一套被廣泛接受的國際規則,也無力支撐其全球戰略擴張。中國大陸亦深知秩序塑造的結構代價,因此在許多場合避免與美國直接正面衝撞,選擇潛移默化、分區塊布局。然而,當美國主動退出規則設定場域,這些代價便開始由華盛頓自身吸收,讓北京得以在未付出等價成本的情況下,漸漸推進其全球治理的理念。

當然,這並不表示中國的崛起可高枕無憂。制度正當性、全球接受度、金融與軍事能量的可及性,仍是中國打造新秩序的瓶頸。然而,與此同時,美國在內政撕裂、極化政治與「後全球化焦慮」下,似乎正逐漸失去過往推動國際主義的戰略自信。拜登雖試圖重建盟友關係,但在川普主義陰影未散的美國政治中,孤立主義隨時可能捲土重來。更廣義而言,這場由美國發起的「秩序自肢解」行動,也讓我們重新檢視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的可持續性。

哈佛學者約瑟夫奈伊(Joseph Nye)所謂的「智慧權力」(smart power),主張結合硬實力與軟實力來維持全球領導力。若美國放棄這種平衡,轉而訴諸單邊主義與制裁外交,那麼其軟實力將隨制度瓦解而喪失,最終讓全球陷入真正的無政府狀態。

世界進入多邊多層次時代

當今世界不再有單一大國能以一己之力,提供全球治理的所有公共財,而進入了一種多邊、多層次、跨域競合的後霸權時代。在這樣的格局中,歐盟、日本、印度、甚至一些中等強權如印尼、土耳其,也開始尋求在區域或功能性領域中主導議程。而這種權力的分散與權威的稀釋,正是國際體系多極化的實質體現。

在結構轉型的時代,地緣政治的比拼,已不僅是國力的較量,更是話語權與制度想像力的競賽。誰能提出更具吸引力、更能解決當代問題的全球治理模式,誰就能在碎裂的秩序中重塑中心。而美國若繼續選擇內視、拒絕承擔秩序領導的責任,將非但失去過去的霸權地位,更可能喪失重新建立信任的歷史機會。

從歷史結構的高度看,川普的出現並非意外,而是美國戰略焦慮的症候化身。他並非刻意讓中國更強,而是讓世界更加不需要美國,但秩序轉換恰好可能不在於誰崛起,而在於誰主動退出。

(作者係國會法案主任、新政評論創刊人)

附加資訊

  • 作者: 邱泰達
  • pages: 40
  • 標題: 川普讓世界不再需要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