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克魯曼罵川普「笨蛋」說起│汪榮祖

從克魯曼罵川普「笨蛋」說起│汪榮祖

克魯曼(Paul Krugman)是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獲獎者,他最近在《紐約時報》上發表了一篇專論說,川普發動貿易戰,至今已證明中國贏了,美國徹底失敗,所以「川普是一個笨蛋」。他說川普愚蠢地認爲貿易赤字是嚴重的問題,發動了錯誤的貿易戰,而這僅是川普與外國打交道愚昧無能的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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貿易戰既愚蠢又昂貴

克魯曼也沒放過川普的貿易沙皇拿瓦羅(Peter Kent Navarro) ,這位在他看來不入流的經濟學者,居然認為國際貿易是一場零和遊戲,只允許別國購買美國的商品,不要去買別國的商品。在克魯曼眼裡,這是極為可笑的重商主義,茫然不知進口激增,是因為在國外生產要比國內製造既便宜又好用。川普瘋狂增加中國商品的關稅,反而使供應受限,美國工廠一時也做不出消費者所需產品,只是抬高了商品的價格,使通膨飆升,增加美國消費者的負擔。

克魯曼的結論是:川普的貿易戰既愚蠢又昂貴,失敗得甚是徹底,所造成的損失難以挽回。我看此文的感覺是:這位諾貝爾獎經濟學家也未免太後知後覺。貿易戰開打時,識者多已指出,必定是雙輸的局面,只是沒想到開打的美方輸得更慘!

貿易戰不但未如川普所想,將工廠搬回美國,而且將美國在中國的市場拱手讓人,同時也減少了美國的對華出口。雖然傷及中國的私營企業,卻讓中國的國營事業控制了供應鏈。華府為了補貼輸華受阻的農產品,又增加了國家債務赤字,所以貿易戰使美國受害甚深。毫無疑問,川普打貿易戰絕對是政治大誤判,可稱理盲。理盲又加史盲,1930年代美國因經濟大恐慌,祭出高關稅,危害全世界,忘了慘痛的歷史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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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登繼續壓制中國崛起

拜登執政已經一年有餘,明知貿易戰為害很深,也有經濟學家敦促他停止貿易戰,但他遲遲不能撥亂反正,以便抑制日見嚴重的通貨膨脹,顯然以為如停止對華貿易戰,會導致政治災難。無奈通貨膨脹越演越烈,使美國的供應商與消費者發現,從中國進口的350億商品更加貴了,卻大都由美國人負擔。貿易戰傷害美國愈來愈大,拜登仍要堅持下去,想必是騎虎難下。

到1990年代晚期,柯林頓總統與當時的江澤民主席仍然在尋求「建設性的戰略夥伴關係」,但華府一旦發現中國快速崛起,認定擧世唯有中國是威脅,有實力挑戰美國的霸權,就不惜用一切力量阻擋。其實據我們的觀察,中國根本無意與美國爭霸,只想達成百年屈辱後的民族復興,但美國以己度人,死不相信中國不稱霸。

小布希已開始想要跟北京變臉,只因911恐攻突發,必須全力對付恐怖分子,不得不與華虛與委蛇。但自歐巴馬起,經川普而到拜登,極力打壓中國不遺餘力,甚至悍然干涉中國內政,使得兩國關係愈趨緊張。

北京與華府的雙邊關係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關係,應該無人懷疑。北京方面一再聲明和平崛起是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為原則,並聲稱中美和平相處是未來50年最重要的國際關係。這是一條雙贏之路,雙贏的前提是不同的國家與文明必須相互尊重,要對話不要對抗、求同存異、反對單邊主義及霸權政治,以追求共同的價值與利益。北京基本上仍繼續1950年代宣布的互相尊重領土與主權的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存的五項原則。

美國的外交政策隨時可以改變原則,完全看自己一時的利益所需。利益所在,即使原視為魔鬼的也可以共舞,若無需要,大可棄如敝屣。不過,在變化莫測之中,有一條不變的戰略,就是不允許挑戰美國的霸權,換言之,就是容不得不聽話的國家。有實力不聽美國的無非是歐盟、俄羅斯與中國。

美國阻止俄國融入歐洲

美國以北約掌控歐盟,阻止俄國融入歐洲,此從美國不允歐盟仰賴俄國的天然資源可知。近年中國成為美國最主要遏制的國家,華府原想聯俄制中,卻陰錯陽差反使中俄關係愈趨緊密。今年2月冬奧期間,中俄兩國更發表聯合聲明,達到不是同盟,而勝於同盟,沒有上限,更加有彈性的關係。兩國相互協調,尊重各自的核心利益,以及軍政經方面的合作。這證明美國想要分化中俄關係徹底失敗。何以致此?正是因美國並不信任俄羅斯,刻意要北約毫無節制的東擴。

北約是對付蘇聯的軍事組織,蘇聯解體後不但不解散,更且擴大,明顯在對付繼承蘇聯武庫的俄羅斯。俄國人原想融入歐洲,即使強人普丁上台後也曾委曲求全,三次要求加入北約,均被美國拒絕,明顯不讓俄國融入歐洲。試想如果俄國加入北約,還有中俄聯手的空間嗎?

美國更得寸進尺,北約東擴直到俄羅斯的家門口,鼓勵烏克蘭也加入北約,還不時與烏克蘭舉行軍事演習。美國前國務卿季辛吉在八年前就已警告,烏克蘭不應該加入北約,以避免與俄國為仇,不然衝突會螺旋上升。他認為烏克蘭不必在東西之間選邊站,而應作為兩邊的橋梁,因開戰容易、終戰難。季辛吉更指出,對俄國而言,烏克蘭不是另外一個國家,俄國的歷史始於「基輔俄」(Kievan-Rus),是俄國宗教的發源地,烏克蘭長久以來都是俄羅斯帝國的一部分,兩國歷史重叠甚多。

俄國在1709年為自由而戰的「普塔亞之役」(Battle of Poltava)就在烏克蘭的土地上。俄國黑海艦隊的基地在克里米亞,半島上60%是俄國人,1954年贈與烏克蘭。對俄國人而言,烏克蘭永遠是俄國的一部分。再者,普丁指烏東新納粹「亞速營」(the Azov Battalion)為烏克蘭國家衛隊的一部分,多年來對東烏親俄族群的暴行,並非虛言,但西方未予重視,甚少報導。

美國刻意踩俄國的紅線

當今的拜登團隊裡,就是沒有人像季辛吉具有歷史感與敏感度,他們都患有嚴重的史盲與理盲,要刻意踩俄國的紅線。普丁陳兵邊境,要求保證北約不再東擴,烏克蘭不入北約,事關俄羅斯的安全,但拜登就是不予理會,說什麼烏克蘭是主權國家,有權自己選擇,不想想為什麼1962年主權國家古巴,沒有選擇蘇聯導彈援助的權力?美國的安全重要,難道俄國的安全就不重要?這就是雙標。

有很多人說,美國有意要激怒普丁動武,以削弱俄羅斯,不謂無故。美國一直預測俄羅斯要攻打烏克蘭,卻毫無防止戰端的動作,好像在期盼開戰!更不可思議的是,拜登在俄軍入侵前,一再說美國不會軍事介入,不是要俄軍放心攻打嗎?左派政論家哈貝(Katie Halper)譴責美國為了圖利軍火商,有意要在烏克蘭打代理人戰爭,也言之有據。

烏克蘭獨立才23年,當今的領導人澤倫斯基演員出身,受到北約的引誘,刻意要加入北約,並將之入憲,引發戰端。他很會利用媒體視訊,贏得國際輿論的同情,在與英國國會的一場視訊,他很戲劇性地引用丘吉爾永不投降的話,博得滿堂彩,但政客表演得再好,不知妥協的藝術缺少歷史觀,絕不可能像老練的丘吉爾那樣,贏得美國的參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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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裁不能救烏克蘭脫險

普丁揮師入境前,有言在先,俄國常規軍力不敵北約,但有足夠先進的核彈可用,並下令高度戒備。華府與北約碰到拼命三郎普丁,有與君偕亡的勇氣嗎?一開戰烏克蘭就失去制空權,斯基老兄雖屢次要求在境內畫禁飛區,既勸又罵,華府與北約都置若罔聞,無動於衷,大有讓俄軍關門打孩子的味道。引誘於前,遺棄於後,斯基應有受騙之感!西方媒體幫烏克蘭打宣傳戰很成功,而烏人百萬流離萬骨枯,斯基雖被捧為英雄,又有何面目對其國人?我填了一闕詞寄慨:

<鷓鴣天俄烏之戰>

烽火烏啼二月天 新春又見起狼煙

愁城困守銷魂夜 戰地哀吟化血年

今日恨  寫千篇 奈何兵甲擾人間

是非未定憑誰說 推果知因入史編

拜登不敢軍事介入,但對俄國開打單邊的、極限的、全面的經濟戰,包括取消Swift等所謂核彈級的制裁,來勢極為凶惡,但俄羅斯畢竟是大國,仍有反制的餘地,以經濟制裁作為武器過於樂觀,因銀行阻止不了坦克,經濟無法達到武力的效果,這些經濟制裁並沒有阻擋俄軍的進攻,戰事反而更加擴大,欲借此打趴糧食與能源充足的俄羅斯,談何容易?

歐盟在美國的召喚下,共同打經濟戰、圍毆普丁,看來聲勢浩大,但歐美同心虛有其表,因為要禁俄國的石油與天然氣,美國損失小,而德法等歐盟國家卻損失巨大。美國老大獨斷獨行,要歐洲小弟捨命相挺,難道不會看穿美國以歐為壑的私心?圍毆豈能久乎?德、法高層主動與北京視訊,內容大都未公布,其中消息耐人尋味。

中俄已有背靠背的戰略關係,北京不可能輕易放棄長久以來經營的中俄友誼,面對美國的步步緊逼,更有唇亡齒寒的警覺。中國已與俄國簽訂高達1,175億美元的石油與天然氣合約,為中國建立起能源安全網路,豈能為了美國的威脅而毀約?何況美國一直是把中國當成頭號敵人,更想乘俄烏戰爭來離間中俄關係,把普丁抹黑成罪大惡極的惡魔,然後威脅北京不要與惡魔共舞,自毀聲譽。

美國沒忘記死磕中國

美國國家安全顧問蘇利文赴羅馬會晤楊潔篪之前,極為囂張地先來個下馬威,警告北京:如果試圖幫助俄羅斯抵消西方制裁所造成的損失,美國不會坐視,中國必將承擔後果,北京焉能被嚇到?蘇利文似乎忘了在阿拉斯加被楊潔篪嗆過:「中國不吃這一套!」如今還要變本加厲威脅中國就範,豈不愚蠢之至?

美國人以為中國與歐美有龐大的貿易額,視其為對付中國的法寶,這種想法笨到只知會傷人,不知自傷會更重。這幾年美國經濟制裁中國還不夠多嗎?中國經濟照樣在成長,誰受傷較重?如果中國不吃這一套,又將如何再制裁?

我們發現即使烏克蘭成為舉世矚目的焦點,老美也沒忘記死磕中國。

有人怕制裁俄羅斯會使中國成為主要受益者,甚至會取代美國的霸權;停止北溪-2號會給中國帶來利多;更有不少美國人認為北約東擴,以及培養烏克蘭親西方勢力,將導致美俄之間的衝突,美國應對俄讓步以迅速結束戰爭;有人認為不值得為烏克蘭的前途冒大規模陸戰,甚至有核戰的危險,希望戰後重新贏回俄國,以便在戰略上對付來自中國的威脅。正反妙語不一,但無不劍指中國。

除了美元與軍力之外,我們也見識到老美話語權的威力,CNN誇大的音像,包含真中帶假的新聞,以引起群情激憤,把普丁說成狂人、瘋子、十惡不赦的壞蛋。只怕激情易搧難熄,甚而失控,引爆世人不樂見的第三次世界大戰,造成人類萬劫不復,那真是愚不可及了!

(作者係本刊主筆、退休歷史教授)

附加資訊

  • 作者: 汪榮祖
  • pages: 46
  • 標題: 從克魯曼罵川普「笨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