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為何力不從心?│汪榮祖

美國為何力不從心?│汪榮祖

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台灣電視台有節目主持人將川普比作「瘋子」,拜登比作「傻子」,戯謔之至,卻非無的放矢。川普煽動群衆攻占國會,夠瘋了吧?拜登在「川粉」質疑聲中上任後,對內想要收拾川普的爛攤子,不惜舉債6兆美元大事救濟與興革;對外宣稱「美國回來了」,要重新肩負起領導世界的責任,特別要聯合盟邦來對付中國,來勢洶洶。於是又有人認爲拜登畢竟有長年從政經驗,果然出手不凡。但是,拜登真有那麽厲害,還是色厲內荏、有心無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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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內政不容拜登樂觀

內政與外交雖然是兩件事,但外交絕對是內政的延長。拜登為了解困,想要複製小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的「新政」,但既無羅的個人魅力,更無羅的「新政聯盟」(The New Deal Coalition)。新政聯盟從1932年到1960年代爲止,支撐民主黨近30年之久,而當今的拜登,僅有國會微弱的多數。更何況川普雖下台了,但他挑起的「民粹主義」聲勢仍大,死忠的「川粉」仍稱大選舞弊,拜登的合法性至今仍遭質疑。

新冠疫情雖因疫苗得到緩解,但社會亂源依舊,槍擊案不斷發生,種族歧視益發嚴重,連亞裔也受到前所未有的無端仇恨攻擊,美國的民主與人權受到嚴重挑戰。拜登在亂局中以鉅款來振興,聯邦政府必須帶頭花大錢、徵高稅,與上世紀後半葉所興起限縮政府的保守主義風潮,顯然迎頭抵觸。

聯邦政府主持基礎建設理所當然,例如艾森豪的公路網絡、甘迺迪的登月計畫、約翰遜的大社會構想。但是,1960年代的美國經費仍然充裕,聯邦政府能投資在基建、研究、發展與教育的經費,可占美國經濟的6.4%,往後持續下降,到了2019年僅占2.6%。自從雷根總統告訴美國人說:「笨蛋!問題在政府」之後的40年間,美國形成了強勁的「小政府」氛圍,拜登要反其道而行之,不僅要改變聯邦政府的角色,而且要改變已經根深蒂固的政治哲學,其難度可想而知,而垂垂老矣的拜登,居然信心滿滿,非常樂觀。

沒有錢,怎麼辦事?

拜登準備花大錢辦事,必須要問錢從哪裡來?無他,唯有在高築的債台上加碼。印鈔之外,他想將稅率從37%增加到39.6%,基本回到川普2017年減稅之前的水準。

川普在位四年大事減稅,特別將大企業的稅收從30%降到21%,只占聯邦收入的6.6%,GDP的1%。拜登想要增回到28%,或妥協到25%,即使如此,也須由國會通過才算數,否則白搭。民主黨人雖讓1.9兆的「新冠救濟金」在國會順利過關,但想要通過龐大預算,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反對聲浪已經出現,共和黨參議員很少有人願意與拜登妥協,而其參議院領袖麥康納(Mitch McConnell)更高調反對增稅,他也不贊成拜登大手筆的基建。

民主黨內也有雜音,認為拜登要基建、加強教育、幫助窮困家庭雖然正確,但不見得贊成加稅。拜登一臉苦相,沒有「政治推銷員」的天賦,四面楚歌,如何能夠撥亂反正?如果推行不彰,難保川普不會捲土重來。

對外拉幫結派對付北京

美國內部問題棘手,已讓拜登忙得不亦樂乎,但他同時又想重新管控全世界,而其目的不是為了人類的共同命運,而是要拉幫結派對付北京。拜登糾正川普弊政不一,唯獨遏制中國,不僅「川規拜隨」,而且變本加厲,以為川普單打不夠力,要呼朋引伴齊心合力來對付中國。

話說在川普執政之時,美國國防部長「瘋狗」馬提斯(Jim Mattis)曾提議與越南共同建立瞄準中國的飛彈基地,經過三年協商無成,因不知越南再「白眼狼」,也不會那麼白目。可見美國「聯越抗華」想法是一廂情願,更誤判形勢,被識者譏為五角大廈自欺欺人的「愚蠢鬧劇」。然而,拜登在鷹派的挾持下,依舊想盡辦法要在西太平洋對抗中國,經常在中國近海偵察,與解放軍在南海、台海對峙,升高緊張,將更多的轟炸機集中到關島、日本、澳洲、南韓等軍事基地,甚至希望北約盟邦也來亞洲參一腳。就此而言,拜登並沒有真正回到多邊主義,而是繼承美國蠻橫的「例外主義」,無非是拉幫手來單邊對抗北京。

什麼是「多邊觀點」(multipolar  perspective)?正是習近平於今年4月20日在博鰲論壇上所說:世界的前途與人類的命運應由所有的國家來決定,不能由一國或少數幾個國家來決定,而後強加於別國!然而,美國到處採用「長臂管轄」,制裁、遏制不聽話的國家。但成效不彰,原因很簡單,西方早有名言:「國家之間沒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德、法諸國都與中國有密切的經濟利益,哪會為了滿足美國仇中情緒犧牲自己的重大利益?但作為美國盟邦,只好虛與委蛇。就以5月初的G7外長會議而言,群雄奢談天下事,看起來煞有介事,但只有宣誓,並無實效,連聲援台灣參與WTA當觀察員都無法落實。

亞洲的日本仍在美軍占領下,不得不以「美命是從」。南韓雖也有美軍駐守,但無意與中國對抗。再說英、美等「五眼聯盟」,只有澳洲願意當急先鋒,不斷挑釁中國,結果慘遭報復,自絕於最主要的貿易國,未知將伊於胡底?而紐西蘭雖在澳洲之旁,居然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更不隨美國起舞。中國在紐西蘭整個出口貿易收入中獨占29%,兩國並簽了自由貿易協定,當然不可能跟著別人來抹黑與挑釁最重要的貿易國,故其外長馬胡塔(Nanaia Mahu)明白說:五眼攸關安全與情報,沒有必要涉及所有議題,包括人權在內。

新疆的維族人口明明逐年成長,竟被美國說成「種族滅絕」,反而弄巧成拙,被人看破手腳,暴露下作的抹黑與汙衊,被北京斥為「世紀謊言」。紐西蘭不願隨美、澳起舞,得到北京的善意回應,而美國也無可奈何。

美國不怕中俄聯手?

美國及其盟邦的關係顯得虛有其表、有氣無力,而中俄之間雖無盟約,卻合作無間,常出組合拳反擊。如果朝鮮加伊朗與中俄聯手,則整個歐亞連成一片,老美將如何應付?稀奇的是:拜登一再制裁俄羅斯,甚而公然指其領導人普丁為「殺人犯」(killer),無異向中俄左右開弓,使兩國同仇敵愾,俄國外交部已經宣告說:美國已不被允許主宰地緣政治。美國真的不怕中俄聯手乎?非也,以戰略聞名的季辛吉必感恐懼。當年他設計的「聯中倒蘇」得逞,豈能不擔憂中國「聯俄制美」的後果?

最近美國作者祖布林(Robert Zubrin)為文警告普丁:如與中國聯手,「你將被中國奴役」(Putin's Chinese Yoke)。他認為以中國人口之多,經濟體量之大,遠超過俄國,必將為中國所併吞,更危言聳聽說:拿破侖與希特勒都未能征服俄國,而蒙古曾統治俄國長達300年。他以昔日蒙古比擬今之中國,想要嚇阻中俄聯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普丁豈會不知?祖布林此說雖幼稚可笑,卻也難掩美國人的焦慮。

美國資深外交官傅立民看不下去了,他最近在《東亞論壇》發表文章,直指美國在國際賽局中,是個「很容易被識破的選手,除了激進的開局外,沒有其他計畫」。他認為目前的美中關係就像「弗里曼的戰略動力學第三定律」(Freeman's third law of strategic dynamics),即每次敵對行為都會引來更敵對的反應。他斷言美中在打一場注定會輸的比賽。貿易戰美國已經輸了,也證明對抗無益。他建議中美合作,從合作中雙方都能獲益。

傅氏在全美國瘋狂反中的氛圍中直言不諱,有膽之外尚有見識,其見識來自真正瞭解中國。他能說一口流利的北京話,是尼克森最初訪華的先遣與翻譯。他早在2007年就為文說,中美之間必須互相瞭解各自的想法與作法,知道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想像的。他必定認為川普與拜登的對華策略,想像遠遠多於真實,所以必定會輸。美國有成語說:「如果你打不敗他們,就參與他們」(If you can't beat them, join them),也就是說鬥爭不行,何不合作?傅立民的逆耳忠言,在「仇中」與「理盲」的今日美國,必然會被視為親中而惡之。拜登是否會一路黑到底,我們可拭目以待。

各地的爛攤子難以收拾

拜登以北京為全方面的頭號強敵,想要全力遏制,但環顧時局,畢竟事與願違。美國在世界各地留下的爛攤子,一時如何收拾得了?美國即將要自阿富汗撤兵,而塵埃並未落定,塔利班(Taliban)即蠢蠢欲動,中亞局勢不明堪慮。川普撕毀伊朗核議,極限施壓無效,拜登要重回協議,一方面受制於國內兩黨的鷹派與以色列內唐亞胡(Benjamin Netanyahu)的要挾,另一方面同情巴勒斯坦人的敦促,兩面不討好,遲疑不決,以巴衝突難有定局。伊拉克、敘利亞、巴勒斯坦等中東地區,動亂方興未艾,華府全無有效的戰略。

東歐的烏克蘭又內亂未已,2014年美國支持烏克蘭政變,俄裔占多數的東巴斯地區逕自宣布獨立,莫斯科立刻聲明有權保護東巴斯的俄裔人民。華盛頓與北約單方面支援烏克蘭挑釁,並指俄國「侵略」,只會升高東歐的緊張。即使在美洲後院,古巴、海地、委內瑞拉,由於美國的「單邊主義」(unilateralism)作祟,也窮於應付。拜登面臨如此艱難的時局,不知如何能自全球收縮,全面來對抗中國?

拜登政府還繼承了前朝的口舌之快,詆毀中國,無限上綱,以民主與人權作為武器,試圖極限施壓,但同時販賣大批武器給阿拉伯半島上的獨裁王國,無視沙特轟炸葉門飢餓困頓的平民,偏袒以色列欺凌、鎮壓,甚至屠殺巴勒斯坦人。拜登無條件地支持獨裁政權,同時宣揚以民主對抗集權的新冷戰思維,顯得蒼白無力。他積極渲染中國的人權問題,既無證據而又過度誇張,更枉顧國內嚴重的種族歧視,明擺是雙標,被北京反嗆,華府的話語信用喪失殆盡。

拜登應客觀面對國際現實

大家都知道,拜登自1970年代起就已涉入政治與外交政策,但當他當上總統後,卻未能掌握瞬息萬變的國際形勢,故而依舊懷抱過時的霸權心態,使他無法在全球化的多元世界裡,建構具有建設性的、合作共贏的外交政策。他仍以為美國的權力是無限的,所以依然獨斷獨行,後果堪慮。美國的右派勢力自蘇聯崩潰後,一直認為美國可以無限制動用武力,挑釁任何「敵人」。

美國在外交上蠻橫成患,歷時已數十餘年,用其龐大的軍力與避不開的美元,傷害不少國家,甚至使生靈塗炭。但是當前的美國已無力有效控制世界,而拜登受制於鷹派勢力,難以改弦更張,鷹派無法征服世界,卻似已征服華府。君不見拜登的民主黨政府,沒有魄力擺脫右派保守主義的制約,不敢終止明顯失敗的貿易戰,又不得不一再重複川普國務卿所説的彌天謊言。結果呢?既不能滿足鷹派的大胃,也無法解決國內外的難題,遑論解除世人的苦難。這正是已故美國外交史名家威廉姆斯(William Appleman Williams)為何以《美國的外交悲劇》(The Tragedy of American Diplomacy)為題出書。

吾人希望拜登政府不要迷戀昔日霸權的輝煌,免於鷹派的掣肘,客觀面對21世紀的現實,重新評估與諸多國家的關係,尤其要認真與中國和平相處,免於兵戎相見,兩敗俱傷。

(作者係退休歷史教授)

附加資訊

  • 作者: 汪榮祖
  • pages: 28
  • 標題: 美國為何力不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