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口客庄話滄桑|張健豐

溪口客庄話滄桑|張健豐

原是客家庄的嘉義縣溪口鄉,在1895年乙未,發揮客家的硬頸精神,和入侵日軍進行一場劇烈攻防戰。但因此戰亂,導致被福佬給同化,現今當局正努力恢復鄉民客庄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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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溪口老街上早市的喧囂中,一大群原本走在溪口老街上準備上學的小朋友,突然轉入往溪口國小的秘密通道─中正路134巷內,巷中有古老的柑仔店,有會追人的狗。這樣轉左轉右的的捷徑是當地小朋友的共同記憶,現今,該巷道被鄉公所規畫為愛溪口祕密通道夢幻花園,作為觀光亮點。但該地青壯輩的人口不斷外流,多剩長者居住。老化一直是溪口的問題。

溪口早期是客家聚落

嘉義縣溪口鄉古稱雙溪口,因位於三疊溪與石龜溪(華興溪)交匯口而得名,此兩溪合流成北港溪後流入大海。開墾歷史可追溯到300餘年前,廣東饒平縣的住民因不願接受滿清統治,隨同鄭成功渡台,擇居雙溪口庄,墾地築屋,因此溪口早期可說是一客家聚落。鄉民奉祀自湖北武當山分靈玄天上帝聖像(正烏沉香)金身庇祐全境人民平安。清康熙38年(1699)由雙溪口庄地主張志成捐金募建北極殿;並在雍正6年(1728)強化引三疊溪溪水灌溉的「雙溪口大陂」,拓展灌溉面積,讓該聚落周邊出現大片水田。

清乾隆51年(1786),台灣發生了規模最大的民變─林爽文抗清事件。雙溪口武舉人黃奠邦率鄉人追隨。於是,溪口聚落的房屋在渡海來台的清軍平亂中焚毀,但也因該事件導致戰禍不斷、生產停頓。又因林爽文和其手下是福建漳州人,即所謂閩南人或「福佬人」,客家跟他們不合。在清軍的招撫下,許多客家義民紛紛加入圍捕行列。雙溪口恢復平靜後,因北港溪河運之便,來自今雲林北港、新港,及嘉義梅山、朴子的貨物可在此集結販賣到嘉義城,原本短暫、機動性、擺攤的商業模式,轉向長久、固定性、店舖的形式,在道光年間(1820-1850),形成雙溪口市街。但在道光12年(1832)嘉義縣發生大規模的閩粵械鬥,導火線即發生在此地。當時也有同為客屬的閩粵械鬥。如嘉義大林西半部的廣東饒平劉、陸豐張姓客屬,和東半部的福建永定江姓、南靖簡姓客屬,百餘年來因水源地的使用而水火不容。

該年發生的閩粵械鬥,為住在今天嘉義縣新港鄉北崙村的陳辦,因族人摘取雙溪口客家人張阿凜的芋葉被揍傷。陳辦為族人打抱不平,聚眾去搶張阿凜的芋頭。張阿凜一怒之下也率眾焚毀陳辦的房屋,並牽走陳實的牛。陳辨後因搶大林軍區的槍械被官府通緝,乃響應今台南市白河出身的張丙所主導的抗清民變,二者喊出「誓滅粵賊」口號,並夾攻雙溪口的張阿凜。不勝,反為所傷。可見雙溪口市街在經歷數次的民變和械鬥後,防禦設施已趨於完善。

苗栗嘉義客家人英勇抗日

1895年清廷因甲午戰爭慘敗被迫割讓台灣。當日軍南侵時,苗栗鄉民為躲避戰禍離鄉背井,台灣人將此情形俗稱「走番仔反」或「走日本仔反」。而苗栗頭份客家抗日義士徐驤自新竹一路南下抗日,並聯絡雲嘉境內包括西螺、雙溪口等客家庄和鄰近的大林客屬聯合抗日,庄眾在總理(相當於現在的鄉長)邱禮榜領導下,決定配合反抗奮戰。當時的雙溪口市街(現鄉公所所在地之溪東、溪西、溪北三村),自號為鐵國,因四周密竹高聳成牆,周邊尚繫繞一深闊的溝堀,只留東南西北四個隘門,莊內備有古式大砲,且街內多有忠義的鄉勇(民兵),自覺為唯一防禦鐵城,連外莊人也讚為鐵國。

該年10月,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率領的近衛師團(天皇的御林軍)所屬另一支日軍數千人,從雲林西螺南侵此地。當時往南到溪口,只有一條通往現和平橋方向的小路,往返溪口與北港溪北的米粉宮必須搭船,所以這條路成了當時溪口主要的交通要道。溪口附近的其他莊民聞知另一支日軍已攻東鄰的大林,紛紛前來雙溪口市街內求避。當時有6個日軍斥候兵,在莊外石龜溪附近偵查敵情時,莊民立刻開槍捕殺,旗開得勝,士氣昂揚。很多雲林縣、彰化縣的鄉民聽到打贏了也都從外地跑來。

後來,大林被北白川宮率領的日軍主力攻破後,當時邱總理遂即召開緊急會議,決定抵抗到底。翌日,日軍進攻雙溪口,邱總理即為領導,立即開槍迎敵,步槍大砲齊響。但日軍有比較新式的步槍及開花大砲,又聞溪口頑強抵抗,遂增強兵力,日軍從街上(今溪東村)東門及北門(忠孝門及忠愛門)攻進,民兵無法抵抗,遂告潰走。日軍攻破鐵牆,殺入莊內,並從上風處放火,頃刻間,整個雙溪口市街成焦土。如今,當地尚遺留一個俚諺:「鐵國變紙咯(紙罩)」,就是指溪口之役而言。

一個美麗堅固的樂土變為滿目淒涼的焦土,遍地死屍慘不忍睹。鄉公所舊址有一池塘,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但日軍死傷也不小。戰死的就直接埋在和平橋下來兩側,那時候只有溪口當地的人才有立墓碑,從彰化、雲林外地來的就沒有,有的只是放一塊石頭或什麼做個記號,後來遷的時候就全部撿到大眾爺廟。

20世紀至今的溪口

1906年的嘉義梅山大地震,溪口並未像鄰近的大林受到重創。但在台灣光復後,因為鄰近三疊溪與石龜溪交會處,在1959年發生的八七水災,兩條河流的大水加在一起的威力,讓整個溪口成為汪洋一片,許多民宅由於大水來得太快,來不及將一樓的東西搬到二樓,紛紛遭到泡水或流走,使得許多珍貴的舊照片、族譜等物品都遺失掉。

因為近兩甲子前的戰亂,現今,溪口聚落幾乎沒有會說客家話的人,他們的很多子孫也都不知道自己有著客家血統,可以說大部分已被閩南化了,成了「福佬客」,但唯一不變的是他們建立的祠堂及內部牌位階梯狀的擺設方式,提醒著他們傳統客家不忘本的精神與象徵。

現今,在中正路上溪口郵局對面的張名卿宗祠,正廳大門分別用紅底金字寫上「廣東」、「饒平」,標誌著張氏發源地。還有,在米粉宮附近的北港溪兩岸,隨處可見一個比一個大又圓的酸菜醃漬桶林立。在歲末隆冬之季可看見,成群農民沿襲客家傳統醃漬酸菜類以接龍的景象。

溪口曾出身的名人,首推嫁來溪口的媳婦許世賢(1908-1983),有「嘉義媽祖婆」之稱,是嘉義政壇「許家班」的開山始祖;閩南語歌手江蕙也是溪口三疊溪村人。該地在去年12月初啟用了一個有創意的造景,成為溪口新地標。這是日方為了證明1895年當時,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率軍攻占大林後,駐於此所立的碑。基座為鐵筋的混凝土,上為日本花崗石之碑。日據末期來往嘉義市和大林的火車駛進三疊溪村前,遠遠就能看見巍碑,這時台灣人就會被日本人要求向此碑起立致敬。光復後,殘存碑柱融於基座旁,成了兒童遊憩洞穴。去年,碑周邊的天臺殿,為吸引民眾前來參香,遂在該碑基座上設置大型公共藝術,在搭起鋼架後,號召鄉民們於蚵殼上寫下願望。有祈求父母身體健康、兒子考上理想學校、祈福公婆高壽等,小姑獨處的溪口鄉長劉純婷則寫上「出嫁」,透露出待嫁女兒心。5,000條承載百姓祈願的蚵貝披掛3層樓高的喜願樹上,隨著樹枝延伸直達天聽。

近年,溪口鄉政府一直努力幫鄉民找回自己是客家後裔的記憶。於是,在市街上設置客家文化館,也透過文化生活館,舉辦藝文活動等,希望傳承在地文化,吸引觀光客駐足。筆者建議不妨將溪口的抗日古戰場也作為經營的重點,並將溪口百餘年來的傳統產業重新在老街重現,吸引年輕人返鄉。例如,老街上有百年歷史的「張濟生」中藥店,從樑到腳踩的泥土地及俗稱「半樓仔」的閣樓,福州衫、耐火磚、土埆和竹編,都是停止流動的時光,幾十年守護在此的阿嬤親切的招呼,如常的濟世情懷,都是體現南台灣特有的人情味,值得外地遊客來體會。

(作者係歷史研究工作者)

附加資訊

  • 作者: 張健豐
  • pages: 66
  • 標題: 溪口客庄話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