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戰知易而行難│汪榮祖

避戰知易而行難│汪榮祖

自2022年2月俄軍攻打烏克蘭後,舉世皆把台灣視為全世界最危險的地區,住在島上的我們也頓感兵凶戰危。其實,70餘年來,台海戰雲一直沒有消散。1949年内戰並未終結,軍事摩擦持續,金門炮戰尤受矚目。台灣要反攻大陸,大陸要解放台灣,皆須一戰。只因冷戰的大氣候、美軍的介入,穩住了台海。冷戰後情勢屢變,而戰爭的陰影從未褪色,其中涉及中、美、台三方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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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統一為重中之重

中國大陸視國共內戰是解放戰爭,解放軍名稱未改,就是因為台灣尚未解放。對北京而言,領土與主權完整乃是不可逾越的紅綫,所以國家統一為重中之重。然而戰爭畢竟是最後的手段,冷戰後兩岸開始交流,有和平氣象,但和平的前提是統一。

在蘇起巧妙地以「九二共識」歸納敏感問題協商的結果:一中雖可各表,但你表我不能表,才是一中的共識,台灣至少可以原地踏步,得以苟安。然而蔡英文執政後,就是要戳破敏感的神經,要對方承認各表,豈非變成兩中?既無可能,便公然毀棄來之不易,有益無害的「九二共識」。果然大陸明言:沒有「九二共識」,天會搖,地會動。兩岸從此溝通斷絕,益之以疫情,來往驟減,仇恨加深,更加上民進黨以「抗中保台」為口號,鼓勵香港抗中以爭取選票,美國又為了遏制中國大玩台灣牌,逼向戰爭之路。

北京經過30年的振軍經武,已有武統的能力,但台胞畢竟是同胞,仍然堅持和平統一。但美國忌憚中國的崛起,而一再違背對華承諾,視中美三公報如無物,頻頻打擦邊球,且試圖碰觸中國的紅線,而蔡政府百依百順,隨聲起舞,令北京欲和統而不能,大有被迫動武的壓力。凡有識之士莫不知,北京絕無可能退讓其重中之重也!

台灣雖欲藕斷而絲猶連

台灣一直維持中華民國的國號,國號只是國家的代號,就像人的姓名可改,但人不可改。在台灣的中華民國以36,000平方公里的土地,代表960萬公里的中國,長達20年之久,已屬難得。當聯合國票決中國的席次由中華人民共和國取代,接著包括美國在內的大多數國家,承認北京為中國唯一合法的政府。於是中華民國驟然成為空號,在法理上不再代表中國,而台灣的主權屬於中國。說中華人民共和國從未統治過台灣毫無意義,因主權屬於國家而非國號。戰後日本將台灣歸還給中國之時,當時的中華民國也從未統治過台灣啊!

若想要擺脫中華民國的國號,也無濟於事,因為已經是空號,於是想出不倫不類的「中華民國台灣」,只能自欺而騙不了人。好像房子已過戶給別人,你住在裡面,雖私自塗改門牌,如何能改變產權呢?若乾脆宣稱台灣獨立,民進黨就有台獨黨綱,但分裂會直接挑戰到中國的主權,中國豈能不為維護其主權而戰?台灣又安能不戰而獨立?

所以宣揚獨立的民進黨雖兩次執政,不敢獨立建國,足見難以擺脫一中的緊箍咒。於是胡謅亂扯,高喊「抗中保台」,忘了自己仍自稱中華民國,想要抗人,不也抗到自己嗎?至於惡搞去中國化,若果能去掉中國文化,試問台灣的文化所剩餘幾?不過,民進黨去中國化的努力有些效果,至少煽動了島上仇中的民粹。影響之下,連國民黨也多視統一為畏途。馬英九雖說不獨,也說不統。試問永久不統,何異獨立?走向獨立,何異走向戰爭?

美國霸權干預中國內政

美國干預中國內政為時甚久,無不以其意志與利益而轉移。日寇初侵華時,美國不僅隔洋觀火,而且提供日本戰時物質。直到日本偷襲珍珠港,美國才力助中國抗戰,成為盟邦,從此介入中國內政。羅斯福總統希望中國成為親美而強大的國家,支持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政府,成為聯合國五常之一。

戰後蔣介石要統一軍令政令,不願與中共組聯合政府,導致內戰。美國派出馬歇爾調停,但受到蔣與親蔣勢力的掣肘,和談破裂。蔣有十倍的軍力,以為可以一舉滅共,孰料兵敗如山倒,退守台灣。美國怨蔣失去大陸,發表白皮書,原想棄蔣示好中共,但毛澤東與蘇聯訂約,韓戰爆發,美國為其戰略利益,又開始挺蔣,派第七艦隊進入台海,公開協防台灣,阻止大陸解放台灣。

到了1970年代,以反共聞名的尼克森總統為了聯中抗蘇,不惜棄台北而與北京建交,簽訂以一中為原則的三公報。等到蘇聯解體,反恐戰爭告一段落,忽然發現中國驟然和平崛起,GDP直逼美國,且有超越之勢,於是遏制不餘遺力,不惜掐脖子、使絆子,但往往損人害己,力不從心。於是拉幫結派想以群力圍堵、孤立中國,哪知習近平倡議「一帶一路」,通往世界各地,成為百餘國的最大貿易國,利益所在,哪一國願意輕易聽命於美國呢?結果出現:美國召集各國元首行禮如儀,幾無實效,而各國領導人爭相訪華,多滿載而歸。此一「冷美熱華」現象,令美國人徒嘆奈何,唯有「以台制華」最得心應手,於是加速軍售台灣、官員訪台、軍人入台、鼓勵台獨、挑戰紅線,幾欲逼北京動用《反分裂國家法》也。

俄烏戰爭發生後,很多人聯想到台灣。烏、台固然不同,但不無可借鏡之處。最明顯不過的是:美國既鼓勵烏克蘭打代理人戰爭,難道不會要台灣依樣畫葫蘆嗎?從美國逼台灣延長兵役,要武裝台灣成刺蝟島,以及要賣地雷車、標槍飛彈等武器看來,美國不僅希望台灣打,而且還要打殊死巷戰!難道美國不知兩岸軍力懸殊嗎?老美的考慮是:盡量把台灣「武裝到牙齒」(armed to the teeth),自家不必捲入,至少可以消耗大陸的軍力,達到遏制中國的目的,這豈非以烏軍消耗俄軍的故伎重演?至於犧牲台灣,美國認為是我們自衛必須付出的代價,豈有愧心?依兩岸的民心士氣、軍備實力觀之,老美的故技未必能得逞。若真的開打未必能消耗大陸多少軍力,但台灣必然島毀人亡也。

當然還有人死心塌地相信美國會出兵保台,拜登曾多次說會,但立刻被其屬下打臉,而拜登唾面自乾不以為意。庸人狂言豈可輕信?美國芝加哥大學教授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說:美國必須遏制中國,應盡全力保衛台灣;言下之意包括出兵保台。此君以新現實外交專家聞名,認為國際關係由大國霸權以現實利益主導,此乃無可改變的冷酷事實。所以他認為,美國想要借烏克蘭打趴俄羅斯極其愚蠢,因為逼普丁到牆角必然會引爆核戰,陷世界於萬劫不復之險境,所以非常不現實。但他對台海的看法卻截然不同。他以為中國會像門羅主義一樣,將整個亞洲作為其禁臠,攬括東海、台海、南海。美國不能接受這種現實,所以必須全力遏制,而遏制中國必須要保衛台灣。

米爾斯海默還抱怨俄烏戰爭耽誤了對付中國的時間,還強化了中俄關係,極不符美國的利益。我們可以理解他將中國視為比俄羅斯更嚴重的威脅,但作為現實主義者,他反對與俄衝突以免核戰之禍,卻不在乎中國也是擁核大國;他不支持烏克蘭抗俄,卻支持台灣抗中?他難道不知道到,中美關係遠較美俄關係更複雜,美國雖不擇手段遏制中國、想以斷鏈圍堵中國,但中國仍然是美國最大的貿易國,直到最近,中國貨物仍獨占美國進口總額的17%,大於加拿大加墨西哥的占比,也無別國接近此數據。換言之,美國視中國為政經地緣的對手,卻戒不掉中國商品,真所謂無可奈何花落去也。如何能與中國起衝突呢?海默教授只見徐妃之半面,汝言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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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能和,獨必戰

已有人說:避戰比備戰更重要,自是有識之見。但避戰知易行難:知易者,奉行一中憲法,兩岸同屬一中,承認自己是中國人,中國人不打中國人,豈不易哉?但行之惟艱,因70多年的分立,長期反共民粹的醞釀,民進黨崇美媚日心態的助長,久而懼統、避統、而拒統成風。既然不統,根本不考慮和談,不考慮「一國兩制」台灣方案,事實上就是不宣布台獨的台獨,遲早會通往戰爭之路。

美國口口聲聲一個中國,但意在「一中一台」。當年華府尚需與北京維持正常關係,力圖維持兩岸分裂的現狀,不願挑起事端,所以陳水扁跨越紅線時還被小布希公開訓斥。如今美國,既不能直接與中國開戰,只有搞代理人戰爭,至少可以消耗對方的軍力,烏克蘭模式見焉,與鄰為壑之心昭然若揭矣。然而,蔡政府還要感謝美國的拱火,口說戰爭不是選項,卻身不由己地走向戰爭。統能和,獨必戰,台海統獨的矛盾不解,避戰云乎哉!

(作者係本刊主筆、退休歷史教授)

附加資訊

  • 作者: 汪榮祖
  • pages: 26
  • 標題: 避戰知易而行難